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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隱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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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比於榮國公府的豪奢氣派, 位於揚州城偏東南的林府更小巧也更精致。

扶林黛玉下了馬車,林棠第一眼看到的是青瓦白墻圍繞著的黑漆大門,第二眼,她就看到了站在門前的中年男子。

他年紀看得出來已經四十往上了, 一臉的憔悴病容, 手裏還拄著拐杖,但這些都絲毫掩蓋不了他身上的瀟灑風流氣度。

“爹爹——”看到這男子的第一眼, 林黛玉就禁不住放開林棠的手, 奔到他面前。

林如海面帶微笑, 眼角卻濕了。

他把林黛玉輕輕攬在懷中, 虛扶在林黛玉肩上顫抖的手, 顯示他的心情並不如面色平靜。他對在一旁見禮的賈璉笑道:“璉兒,起來罷,何須如此多禮。”

賈璉自詡出身公門大族, 長了二十多歲, 雖在讀書上不大行, 卻在人情世路上頗為來得, 除了無福面見皇家中人, 上至王爺, 下至販夫走卒,無人不見,只有家中悍妻厲害,老父繼母左性,尚是他無能為力之事。

但今日初次到揚州,十來年未見林姑父, 分明林姑父態度溫和如前, 身體比先還病弱多了, 衣著打扮也並不華麗,十分清素,他卻無端感到一股壓力,絲毫不敢升起輕慢之心。

當是因林姑父在未外放時他才十來歲,一年去幾次林府,常被林姑父問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,珠大哥卻應答自如,害他回家要挨老子打的緣故。

回憶起前事,賈璉忽覺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。

跟在林黛玉後面邁入林府大門,並不似寧榮二府女眷在府中行走有人擡轎來,林棠只見林如海命:“先將璉二爺請去客院安置了。璉兒,我身上不好,那些虛禮就免了罷。今日不早了,有事都等明日再說。”

賈璉躬身應下,留在原地目送林如海行遠了,才松一口氣,同林家的人一起往住處去。

在船上一個月,林棠同林黛玉並衛嬤嬤嚴嬤嬤打聽了林家許多的事,知道林府位於揚州城的東南,四周都是官宦大戶人家的府宅,共有前後五進,東面帶一個跨院,還有兩進院子並花園。

榮國公府光賈母的榮慶堂就有四五進了,林府自然不比國公府豪闊。

但走在林府鋪得整齊的青石板路上,林棠身旁楊柳竹柏蔥翠,江南濕冷的空氣直往她鼻子裏鉆,看著林府的下人們都衣著樸素大方,不見奢華,卻覺得這裏比榮國公府舒心十倍。

“這是你娘從前會客的地方……”走過林如海前院書房,是一所小小三間廳帶耳房的小院子,林如海停下腳步,幽幽嘆了一聲。

林黛玉本就正強忍淚水,見了此景,聽到此言,如何再能忍住?她低頭以帕掩面,嗚咽之聲從縫隙裏漏出來。

林棠心中立時大呼林如海不靠譜!

女兒才回到家裏,不說讓她少哭少傷心,還親自把她說哭了,他這爹當的也忒——

就算賈母未必喜歡她,她也是林如海的岳母賜給林黛玉的大丫頭,不用太怕得罪林如海。而且,她能肯定,這兩三年,衛嬤嬤嚴嬤嬤一定沒少在林如海面前說她靠得住。

想過這些,林棠便上前一步,先拿了新帕子給林黛玉,又對林如海一禮:“姑老爺容稟,姑娘才到家來,一路舟車勞頓,已是累得很了。再觸景傷情,恐對身子不好。不知姑娘家裏的屋子在何處,不如奴才們先去安置姑娘的行李,好讓姑娘想歇息時就能便宜了。”

林如海本也正自傷心,聽得這一番話,不禁正眼看向林棠。

見她生得眉眼和女兒有四五分相似,年紀大約才十二三歲,可言行舉止落落大方,態度不卑不亢,絲毫不露怯,他便問:“你就是玉兒常說的青鷺?”

黛玉常和林如海提她?在信裏嗎?

林棠才要回話,林黛玉擦幹了眼淚,拉起她的手說:“爹爹,這就是青鷺姐姐,待我極好的。”

林如海再看林棠,林棠便又低頭一禮。

“是我慮得不周了。”林如海道,“玉兒,你娘……罷了,林豐家的?你速帶人把花園裏墨月館收拾出來,趕著明日就能讓姑娘住。”

衛嬤嬤應了,見林如海再無吩咐,立即便帶了人走。

林如海對林黛玉嘆道,“本來你幾年沒回來,我想讓你住得近些,你娘院子的東廂房已讓他們收拾好了給你住。但……你今晚住一晚上,明日就搬到墨月館去罷。那裏地勢高,濕氣也少。”

林棠心裏已經說了林如海一萬句不止,林黛玉又怔怔落下淚:“爹爹,我不往墨月館去。”

看這父女兩個又開始相對傷心,林棠只得扶住林黛玉,道:“姑老爺和姑娘身上都不好,只在這裏傷心,如何是好?還有兩天就是大年下,姑老爺和姑娘幾年未在一處過年,便是念著這個,也少傷心些才好啊。”

衛嬤嬤在旁笑道:“青鷺姑娘說得是,姑娘這一回來,咱們府上也能過個熱鬧年了。”

林黛玉不禁想到她不在家,爹爹這幾年過年形單影只,無人同樂,不知多麽寂寞。

她依偎在林棠懷裏,想要藏住正在落淚的眼睛。

被林棠連著兩番話說得減了些傷感,林如海方有心再看女兒身上雖仍是瘦弱,氣色卻比三四年前好得多了。

他又見女兒如此依賴這“青鷺”,知她是岳母給女兒使喚的人,百裏挑一的丫頭,自然比別個更好,但想及女兒將要十歲,早到了避忌男子的年歲,岳母卻仍將女兒和那寶玉養在一處,今次他接女兒回來,岳母又要賈璉跟來,其心思如何不言而喻。

林如海看“青鷺”多了幾分懷疑。

老太太將這等能人放在玉兒身邊,究竟只是真心為了玉兒好,還是要借這丫頭做些什麽?

好容易林黛玉止了抽泣,林棠同她又往後走。做父親的不好進女兒的屋子,林如海只在後面看著她們。

林棠感受到林如海嚴肅微冷的目光在她背上移開。

賈敏生前的正院在林府的第四進,就在三間廳的後面,院子正房五間,房門鎖著,西邊耳房倒有一間開著門,看著像是內茶房。

進了這院子後,林黛玉的腳步明顯慢下了不少。

她幾乎細看每一片葉子,每一塊磚瓦,似是想透過現在,回到她母親還在的曾經。

“姑娘,進屋子罷。”林棠不忍林黛玉再看下去。

林黛玉站在抄手游廊裏,指著對面的西廂房,和林棠說:“姐姐,以前我住東廂,弟弟住在西廂,我本來還舍不得弟弟長大,怕他搬到外院去,可是……”

“姑娘別看了。”林棠攬過林黛玉的身子,半抱半牽把她拽進了屋子裏。

曹華家的,也就是嚴嬤嬤,不做聲把這些都看在眼中,跟在後面。

林府外面看著是青磚青瓦白墻,就算將要過年,各處掛了紅燈籠貼了對聯喜字,也極素淡清雅。

但這三間廂房內鋪設著銀紅的坐褥,蜜色的床枕,淡湘色繡百蝶穿花的帳子掛在上頭,臥房高幾上是大紅的梅花,堂屋地下是含苞的水仙,雖在冬日,屋內倒如春日一般喜氣熱鬧。

林棠一看這屋子就喜歡,忙扶林黛玉在窗前榻上坐了,問:“姑娘是想歇一會子還是?”

入目顏色熱烈,林黛玉的心情也稍稍振奮了些,她道:“略歇一會兒,我往前頭去看父親。爹爹的身子究竟是怎麽樣……”

關於林如海身體到底如何,比方他這幾年日常起居是什麽樣,病了幾次,看了幾次大夫,大夫都是怎麽說的,林黛玉也是一日幾次問衛嬤嬤嚴嬤嬤。

賈璉雖不與林黛玉同乘一船,但他帶了一二十人出來,內中也有賈家的女人在林黛玉船上。

為防賈家的人打聽出什麽,每每林黛玉問,衛嬤嬤嚴嬤嬤有心讓她安心,卻不敢說的太明,只能拿“老爺只是年歲漸高,身上多病,思念姑娘所以派我們來接”這話出來說。

林黛玉不肯信,衛嬤嬤嚴嬤嬤又不好說,因此直到現在,林黛玉還覺得林如海真是身染重疾,不過強撐而已。

她這時又問,嚴嬤嬤欲說,但屋內有紫鵑“青鷺”兩個榮國公府的人,而且也不確定老爺的心意有無變化,又猶豫了,只道:“姑娘一會兒去看老爺,不如請老爺親自說罷。”

這話聽在林棠耳中,越發覺得她能成事,但聽在林黛玉耳中,更成了林如海病到嬤嬤們都不敢明說的程度了。

嚴嬤嬤怕林黛玉多思傷身,想趕緊這裏好了請她去前頭,林棠也想早些確認林如海的身子究竟如何,因此兩邊齊了心,不到一個時辰,就把林黛玉常用的東西都安置好,林黛玉也洗澡更衣畢,正是將要晚飯。

林黛玉要去前院,偏林如海派人來傳話:“老爺說請姑娘在房內先用晚飯,不用忙著來,等姑娘吃飽了,歇夠了,再過去就是。”

這是林如海疼惜女兒之意,林黛玉不欲老父擔心,只得應了。

趁林黛玉吃飯的空兒,林棠紫鵑雪雁也各去洗澡換衣裳吃飯。

在浴桶裏躺著的功夫,林棠又把她挑出來的原文紙張檢查一遍。

和林黛玉“讀書識字”後,林棠曾經想過摘抄《紅樓夢》的一部分,或是照著《紅樓夢》編出個差不多的故事來給林如海看。

但她和紫鵑雪雁三個人雖好,到底同住在一間一眼望得到底的屋子,除了各自的櫃子外實在沒什麽個人隱私,林棠想寫,只能回空間裏寫。

而且林黛玉用的筆墨紙張不便宜,都是從榮國公府官中支出來有數兒的,少了幾張十幾張還好,可不管是把《紅樓夢》完全抄下來,還是再寫個差不多的故事,都並非幾頁紙能了事。

她多拿了筆紙,縱林黛玉不理論,紫鵑每日同她一起歸置林黛玉的東西,如何發現不了?那時她倒能說是她拿去練字寫東西了,可寫完的紙又在哪兒?總得有個去處。

嘗試了一年多都不成,林棠只能放棄最開始的想法。

她空間裏不少筆紙,能在不動用賈家毛筆宣旨的情況下把整本書都抄完,可不管是A4紙,還是鉛筆、鋼筆、圓珠筆,都不是這個時代有的東西。給林如海看完,她還得解釋這些都是什麽,從哪兒來的。

所以,林棠最終決定讓林如海看現代出版社出版的原書紙頁。

一看便知是印刷出來的整齊字跡,是現在做不到的又清晰又小如蚊蠅,結實柔軟的紙張,完全可以把這一切推到虛無縹緲的“神仙”身上。

林棠自然也準備了一篇話說明這些紙的來歷,但她並不是沒有風險。

如果林如海想殺林棠滅口,或是把她遠遠的打發到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,林棠唯一的倚仗,就只有她現在是榮國公府的奴婢而非林家的人——其實這算不得什麽,畢竟在這個時代,“奴婢”不算人,不過是和貓兒狗兒一樣的東西。

正任兩淮鹽政的女婿打發一個不太喜歡的丫頭,對賈母來說算什麽?

林棠也想過依靠林黛玉的真心。但最初的頭腦發熱過去後,林棠知道,她和黛玉再好,也不能和黛玉的親生父親相比。

看來林如海的病情並不嚴重,她不必急,等摸清林如海的打算,選一個能全身而退的時機,再把這些給他看也不遲。

林黛玉數著時辰,到了幼時父親教導她的“吃過飯歇片刻再吃茶”的片刻之後,又數過了一盞茶的時間,才裹緊鬥篷帶人往前面去。

而此時,在林府客院內的賈璉也胡亂吃了晚飯,正愁沒個地方消遣。

林姑父病著,又是將要過年,他才來第一日,不好往外頭去尋樂子。萬一惹林姑父不快,叫林姑父覺得他靠不住,下頭的事兒就不好辦了。況且也傷了賈家的臉面。

天已經黑了,他住的這處院子離花園再近,他也不能隨便逛去。不然若撞見林姑父的姨娘丫頭,如何是好?

賈璉吃了兩杯薄酒,雖未上頭,心口卻有些熱。

他出來是辦正事,並沒帶丫頭,跟著的人裏甚至連個年輕漂亮些的媳婦也沒有,在船上一個月,只能拿清俊的小廝去火。

到了這煙花繁盛之地,他倒無緣會一會正經江南女子?

忍住找小廝發洩的念頭,賈璉回憶下船到林府見到林姑父之後,林姑父確實身體虛弱,看著不甚好了,卻還能迎得動林妹妹。他著人打聽了,林姑父甚至親送林妹妹到了院子前面,實在不似病重將亡的樣子。

那他來這一趟是……

賈璉仰在床上,踹了一腳小廝的屁股:“去,打聽打聽,林姑娘有沒有去看姑老爺!”

不一時,小廝回來:“二爺,打聽著了,林姑老爺特命嬤嬤告訴林姑娘吃了飯再去。只怕這會子林姑娘才吃了飯,從屋裏出來呢。”

賈璉又開始猜,林姑父這是何意?

林妹妹遠道回來,父女兩個三四年沒見,林姑父連晚飯都不同林妹妹一起吃一頓,竟也舍得。

是林姑父實在病重了撐不住,怕林妹妹擔心,所以先歇夠了緩過來些,再見林妹妹?

“老爺,已經把消息都告訴璉二爺的人了。”林豐躬身回道。

林如海點頭:“好,知道了。”

林豐笑道:“這回璉二爺怕有的猜了。”

林如海一笑:“璉兒這孩子從小就心思多,給他說兩句話,他能解出七八個意思,就讓他猜去罷。”

言畢,林如海禁不住咳嗽了兩聲,林豐忙給他順氣倒茶。

林如海喝茶潤喉,問:“你家的怎麽說?”

林豐退後一步,又躬身道:“老爺,我家那口子說,她同曹華家的和榮國公府老太太推了數次,但老太太定要璉二爺護送姑娘回來。”

林如海再問林豐數句榮國公府情況,林豐皆恭敬答了。林如海眼神漸暗,面色卻越來越平靜。

林豐久未見老爺這等神色,甚覺心驚肉跳,幸而沒過多久,外頭人就報:“老爺,姑娘來了。”

林如海忙讓女兒進來,又讓林豐先下去。

林豐到得門口,先低頭退在一邊,等林黛玉嚴嬤嬤林棠等都進來,方合上門退出去。

林如海在前院的書房也是正房五間,東西廂耳俱全。但林如海平日起居並不在五間正房內,只在東面三間耳房裏。

這三間屋子小巧,擺設也簡單雅致,一應椅袱坐墊靠枕,不是青色,就是墨色,墻上只有一卷黃庭堅的書,是林棠認得的名家所做,其餘字畫似皆是近幾年做的。

屋子裏布置得素淡,顏色都偏於暗色,天早已黑全了,屋內點著燈燭火盆反襯得林如海的面色比白日見時更加青黑。

林黛玉本就心中認定林如海病重,見了他這般,急得哭道:“嬤嬤們說爹爹只是身上不好,我就知道都是哄我的!”

林如海欲想把實情都告訴女兒,又覺得不妥,他先輕撫林黛玉的背,哄林黛玉別哭,又看嚴嬤嬤一眼。

嚴嬤嬤便對林棠紫鵑道:“姑娘們隨我來,到那邊吃些熱茶,歇歇罷。”

林棠扭頭去看林黛玉,正和林如海的餘光對上。

她心頭一凜,不動聲色,低頭和嚴嬤嬤出去了。

雪雁也知機出至外間。

屋內只有他們父女兩個,林如海才拿帕子細細給林黛玉擦淚:“玉兒,你別慌,林豐家的曹嚴華家的說的都是真的,我無事的。”

林黛玉哭道:“爹爹怎麽這時候還哄我!”

林如海無奈,為使女兒少哭,只好起身拿了燭臺過來,往自己面前照,說:“玉兒你看,你爹爹可似是要死的人?”

林黛玉心頭一痛,先說:“爹爹莫說這不吉利的話!”

與女兒對視半日,林如海先移開眼神,不由一嘆:“玉兒長大了。”

長大了,和敏兒更像了。

林黛玉哽咽道:“一去三四年,我長大了,爹爹卻老了。”

林如海心酸不已:“好孩子,人哪兒有不老的?”他說:“玉兒信我,我身上確實不好,但非病重難醫,那不過是托辭。不然,過幾日方便,咱們請大夫來看看?”

“請!明兒就請……現在就請!”林黛玉站起來就要叫人。

林如海攔住林黛玉,哭笑不得:“玉兒,你先聽我說幾句,好不好?怎麽出去幾年,性子急成這樣。”

林黛玉跺腳:“還不是爹爹惹人擔心!”

好說歹說,總算把女兒勸住,林如海斟酌著問了林黛玉些話,都是他十分在意,要反覆確認的。

比如榮國功府居長襲爵的賈赦是否仍住偏院,不襲爵的賈政卻住在榮禧堂裏,還有他家是誰管家,規矩是怎麽樣,賈寶玉是否真的一年只上半年的學,還氣走了好幾位先生,都要十一歲了還住在內幃,就和林黛玉住在東西對面等。

林如海越問,林黛玉的面色就越白,答的也越遲疑。

“外祖母還沒有把寶玉搬出去的意思……”艱難吐出最後幾個字,林黛玉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,不想擡頭看林如海的神情。

但林如海的手實實在在扶在了她的肩上。

“玉兒,這不是你的錯,是我錯了。”林如海嘆道,“我本以為你外祖家乃是國公後人,你娘便是賈家的女兒,你到了京裏,必能得妥善教養,比在家裏好得多。沒想到十來年沒去,那府裏已經這等沒規矩了。”

“你外祖母年歲漸高,溺愛子孫也是人之常情,你與寶玉都還算小,不過住在一個院子,又不是同室而居,還有長輩在,倒無妨的。”林如海對林黛玉道。

林黛玉方漸漸擡了頭,低聲說:“爹爹怎麽總是哄我?”

林如海一笑:“你是我女兒,我不哄你哄誰?”

見林如海沒有別話要問,林黛玉嗔道:“爹爹如何平白嚇我?害我擔心了一路……”

她反應過來,忙問:“難道是要做什麽?”

林如海尚未想好究竟怎樣,道:“玉兒,你且把我身上無甚重病這事瞞著些你外祖家的人,等我想明白了,定同你說。”

林黛玉早察覺林如海對賈家不滿,聽得此言,林如海雖未明說,她卻隱隱猜著了些,一時思緒紛亂如麻。

林如海不欲林黛玉多思傷身,想岔開話題,恰覺得那丫頭有古怪,便問林黛玉“青鷺”如何,欲觀她神色,分辨“青鷺”終究是忠時是奸。

“我正想找時間和爹爹說的!”

先將“青鷺”和她多投緣,都替她做了什麽,如何體貼她說了一回,林黛玉方道:“她說她家也在姑蘇,家裏也姓林,她是從小兒被拐子拐了的。所以我答應替她尋著家人。爹爹,等年後咱們派人往姑蘇去打聽一回,給她把家裏人找著了罷。”

林如海看林黛玉是真心同這“青鷺”極好,她也確實替林黛玉做了甚多他樂見,卻會惹賈母不喜的事,不似心內藏奸的人,但她又說家鄉姓氏這些話,焉知不是故意的?

他忽然想起一事,心忖不該這麽巧,一面已問出口:“那她可同你說過她父母名字都叫什麽?”

“青鷺姐姐也記不大清了,只說似乎記得她父親叫‘林溫’?”林黛玉仔細回憶,確保她沒說錯。

先是“霍啷”一聲,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炸響,林黛玉險些驚得一跳,發現是林如海要蓋茶碗,卻失手把碗身連蓋子都推到了地上。

“爹爹!你這是怎麽了?”見林如海身上被濺上了茶水,林黛玉忙拿帕子要替他擦拭。

雪雁也在外敲門:“老爺,姑娘?”

林如海攥住林黛玉的手:“快,得去把她叫過來!”

林黛玉正茫然間,心中閃過一個念頭。

爹爹諱單字“海”,青鷺姐姐的父親若真是諱“溫”,難道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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